程雨音從錢包裡掏出一百二十元,「麻煩給我收據。」
計程車司機亮起微黃車頂燈,收據嘟嘟嘟地打印出來,「都這麼晚了,一個女孩回家不怕嗎?」
好心腸的司機體形略胖,慈父般模樣叫程雨音心頭一暖。
「都習慣了。」
「這種事習慣得來嗎?」
程雨音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回應,幸而收據已列印好,正好替她解這個圍。
司機遞上收據,「還是當心點好,到底是女兒家嘛,近日治安又不大好。」
雨音頷首,「謝謝。」
已記不起多久了,再沒有人因她夜歸而忐忑不安,也再沒有人關心她會否因孤獨而感到害怕。
孤獨怎麼可能習慣得來?每個趕稿的晚上,雨音總希望有個人可以陪她說說話、喝杯咖啡,或收聽電台廣播。可是自從當上封面美術設計後,她連六親都快忙得全斷絕,還講甚麼談情說愛?
早習慣工作得廢寢忘食,往往要待下班以後才能到便利店匆匆進餐,試問哪有男人肯屈就這樣忙碌沒情趣的生活步伐?
叮 ─ 噹。
便利店的電子門鈴對雨音而言比甚麼聲音都來得親切。
「你又慢一步了。」店員家輝歉意地說。
兩年來夜夜光顧,雨音早已跟夜班店員混熟。深夜顧客不比白天多,故此雨音總可以跟他們聊上幾句。
「甚麼?」雨音雙眼瞪得老大,「我已比平日早了半小時,這傢伙到底打自哪兒冒出來的?還說是當記者的,怎麼一點都不懂禮讓之道?」
對於雨音那連珠炮發式的抱怨,家輝只得一直賠笑,「不是說不知者不罪嗎?他又不曉得原來自己每晚也搶去你那盒『最後的晚餐』,怎好怪他呢?」
雨音自知理虧,也不好再說些甚麼,只得認命,走到冷凍食物櫃前取過一盒肉醬意粉。轉身走到冷飲櫃前,一雙眼珠差點沒氣得炸掉,也顧不得儀態,大步操到櫃檯前咆哮:「怎麼連咖啡也缺貨了?別告訴我又是那個爛記者幹的好事!」
「這個嘛……我保證明天咖啡不會再缺貨。」家輝為難地搔搔髮尾。
雨音自知為難了家輝,只得嘆氣道:「可是最後一盒黑椒雞翼依然會被他捷足先登可是?」
家輝莞爾,「真不明白你,為何大白天不先買回去放着,硬要等到夜深人靜才跑來趕買最後一盒?」
「第一,我獨居,斗室家徒四壁,並沒有微波爐可供使用;第二,每天晚上到這兒來享受點心已是我一天辛勞後最大的回報。那種閒情,那種滿足不為外人道。」
「你倆口氣何其相似!」家輝意外。
「甚麼?」
一個黑影緊接着電子鈴聲一陣風似的鑽到櫃檯前,「輝,有沒有能即時止痛的胃藥?都是咖啡惹的禍,看來非戒掉不可。」
雨音忍俊不禁。原來就是他。
對於這突如其來,毫不加以掩飾的竊笑,那個額角冒着豆大汗珠的笨記者自然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。
家輝取過一支礦泉水和一盒胃藥,熟練地掃瞄包裝上的條碼,然後把東西遞給傅天童。
傅天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旋開樽蓋,撕開紙盒,把剛到手的胃藥和水灌進食道。
雨音雖然氣這個每天跟自己搶「最後晚餐」的人,可良心還未至於被惱火活埋,眼見這笨記者痛得滿頭大汗,於是邊忍笑邊遞上面紙。
傅天童一臉狐疑。
雨音揚揚手上的面紙,以眼神掃視他那串快要滴落的冷汗。
傅天童終於會意,接過面紙,印去額上冷汗,訕訕點頭,「謝。」
雨音忍不住嗤一聲的笑了出來。
傳天童將滿載問號的視線移向家輝,家輝只得將「最後晚餐」的故事給他完完整整地講一遍。
「原來如此。對不起,我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在跟你搶吃的。」說罷天童傻氣地低頭訕笑。
「算我倒楣好了。」雨音賭氣地撅撅嘴。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」傳天童心如鹿撞,加上從沒向女生搭訕的經驗,顯得手足無措。
站在一旁的家輝看不過眼,替他補上一句,「雨音你以後無須再抱怨了吧?看樣子天童往後定必會將最好的都讓給你。」
程雨音跟傳天童不約而同地飛紅了雙頰。
二人結伴離開便利店後,店員彩姨走到家輝身旁,輕聲道:「不要緊嗎?」
「嗄?」
「你不是一直喜歡剛才那個女孩嗎?幹嗎要替她拉紅線?做人做得如你般大方,親手將自己喜歡的女孩推向另一個男人,難道都不痛心嗎?」
家輝喉嚨發出一串渾濁的聲音,始終沒回答這個教他心酸的問題。
~~全文完~~
by Catabell
撰於16.12.20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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